花鸟画外显功夫
瑞鹤图(绢本设色) 宋 赵佶
传统花鸟画,不管工笔还是写意,都是中国绘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怎样传神地画好花鸟,下面几个问题倒值得注意。
一是画花鸟画离不开观察生活。杜甫《画鹰》诗道“㧐身思狡兔”,画中傲鹰正在搜寻三窟的狡兔,让人想起北齐大画家高孝珩画的壁画《苍鹰图》,吓得鸟雀们不敢靠近。还“侧目似愁胡”,侧目而视的神态又像含愁胡人。这位画师如果没有仔细观察过鹰的神态习性,是无法在这幅绢画上呈现出鹰的风霜肃杀之气,自然赢不得杜甫“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的赞语。而北宋大书画家宋徽宗画鸟禽不但用黑漆点眼睛,让鸟的眼睛在画面凸起,“几欲活动”,更加传神,还主动向生活学习,观察孔雀升墩时,必定先抬起左脚。这样就不会犯戴嵩画两牛相斗而翘起尾巴,黄荃画飞鸟时脖子和脚都展开……这些脱离生活实际的谬误。
二是画花鸟得提高艺术修养。宋徽宗曾在北宋画院以“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为赛画考题。结果不少画家交的“作业”都落选他的眼睛,他们画的都是“空舟岸侧,或拳鹭于舷间,或栖鸦于篷背”。岸边一艘无人的渡船上,不是白鹭栖息在船舷上,就是乌鸦栖立在船篷上。至于落选的原因之一,拙以为,仅从画中的白“鹭”和乌“鸦”来说,就犯了用典不对而严重跑题的错误。从画题看,出自北宋寇准《春日登楼怀归》诗的颈联:
高楼聊引望,杳杳一川平。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荒村生断霭,古寺语流莺。
旧业遥清渭,沉思忽自惊。
而寇准的诗句又是把唐人韦应物《滁州西涧》的末句“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拆解成“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这一联(钱锺书《宋诗选注》)。从两人的原诗看,寇准有“古寺语流莺”,韦应物有“上有黄鹂深树鸣”之句,都清楚地写着鸟是黄莺,又名黄鹂。从用典角度说,画家们在“空舟岸侧”,画拳于舷间的不是“鹭”,栖于篷背的不是“鸦”,而是“黄莺”“黄鹂”,才既合“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的画题,更合全诗之意。要知道,主考官宋徽宗不但能诗擅书,更是对“山禽矜逸态”观察细微而画“一羽毛……皆精妙过人”的大画家,这点谬误是逃不出他的艺术法眼的。
三是按诗作画要含蓄,意在画外。有画家根据女诗人林韫林的诗歌:
老树深深俯碧泉,隔林依约起炊烟,
再添一个黄鹂语,便是江南二月天。
画了一个以歌唱黄鹂为主角的扇面画。林韫林看到后说出感受:“画固好,但添个黄鹂,便失我言外之情矣。”对此宗白华先生分析道:“诗境不能完全画出来,此乃‘诗’与‘画’的区别所在。画实而诗为画中之虚。”就是说诗中“再添一个黄鹂语”,是锦上添的花,能啼唤出江南二月的春天。但画家“添个黄鹂”反成画蛇添的足,把诗人的“言外之情”丧失得一览无余。所以大画家顾恺之就承认“目送归鸿难”,画目送归鸟的神态就很难。若一味强攻画出,随时都有把凤凰画成鸡之感。这也是宗白华先生所指出的“诗”与“画”的一个重要区别。
四是在花鸟画中补一笔要有画龙点睛的功用。就像北宋大画家李公麟在苏东坡画的丛竹怪石边,补画了一个骑牛的牧童,黄庭坚赞为“甚有意态”。还有1946年,徐悲鸿收到曾经生死相恋的女画家孙多慈送的《红梅图》作为他的结婚礼物后,默默提笔,在梅枝上画了一只没有开口的喜鹊。拙以为这一只闭嘴的喜鹊真是添加得好。从他内心看,回首当年刻骨铭心的师生恋。如今他就像这只独立红梅枝头的喜鹊,开口又能说什么?还是“怕人寻问,咽泪装欢”地做登枝闹春的喜鹊,无声地应景着他的新婚之喜。从艺术角度看,这只喜鹊的“不开口”反而“静故纳万境”“此时无声胜有声”,心装万千思绪,胜过千言万语,“莫把丹青等闲看,无声诗里颂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