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奇岚艺术能激发这个时代所需的感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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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年11月25日
  • 策展人、艺术评论家和作家沈奇岚博士 策展人沈奇岚于德国明斯特大学获哲学博士学位归国以来,常年活跃于当代艺术领域,关注艺术、哲学与文学间的对话,并于国内外艺术机构策划多个富有国际影响力的展览和论坛项目。同时作为艺术评论家、文化学者和作家,沈奇岚对于中国当下的社会文化问题始终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展开具有启发性的思考与写作,对于东西方艺术文化交流、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做出持续的贡献

沈奇岚艺术能激发这个时代所需的感性力量

策展人、艺术评论家和作家沈奇岚博士

策展人沈奇岚于德国明斯特大学获哲学博士学位归国以来,常年活跃于当代艺术领域,关注艺术、哲学与文学间的对话,并于国内外艺术机构策划多个富有国际影响力的展览和论坛项目。同时作为艺术评论家、文化学者和作家,沈奇岚对于中国当下的社会文化问题始终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展开具有启发性的思考与写作,对于东西方艺术文化交流、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做出持续的贡献。99艺术采访策展人沈奇岚,分享她当下的策展思考与实践。

哲学帮助我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

Q:

您早期曾留学德国,并获得哲学博士学位,为什么会选择学习哲学?当时哲学其实并不是个热门的选择?

沈奇岚:

当年我被保送进入复旦大学文科基地班,这个班里教学的课程就包括中文、历史和哲学三个专业的课程,在这样的知识框架中,我就对这几门学科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实际上我从小就热爱文学,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写文章、发表文章,然后一直写一直发表直到现在,从小就觉得自己这辈子肯定要当个作家。后来进入大学,觉得学哲学既不耽误写作,也能够加强写作的力度和深度,为写作提供好的养分,后来去德国也继续学习哲学。哲学是讨论人是如何认识这个世界的,我们所说的语言和思维的边界,其实就是人自身世界的边界,哲学帮助我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

Q:

出于怎样的机缘,开始了当代艺术策展人的职业生涯?

沈奇岚:

还是要回到写作说起,因为我喜欢写作,留学期间给很多杂志写稿,比如《青年视觉》、《艺术世界》杂志、《大美术》杂志等,也是这个原因,与当时还是《艺术世界》杂志主编、现任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馆长的龚彦开始一起工作,她跟我约稿写一些欧洲重要的展览。那时候我就结识了新莱比锡画派的那群艺术家们,也让我有机会穿梭在欧洲当代艺术的前沿阵地,去巴塞尔艺博会考察和采访,看到艺术家们是如何生活、如何思考。在博士毕业后,就受到龚彦的邀请一起来做《艺术世界》杂志。和龚彦一起工作的几年对我帮助很大,让我学会了关于做事的标准、对艺术的判断以及想象力在工作中的重要性。

我策划的第一个展览是“时间的裂缝”,是受到上海当代艺术馆执行馆长孙文倩的邀请,当时也很幸运,正逢上海的美术馆大发展的阶段。当时展览邀请了10位优秀的当代艺术家如刘建华、石至莹、张恩利、邱岸雄等等,也与他们在之后的展览项目有更多的合作。所以我还是感到很幸运,在我进入当代艺术和策展领域之初遇见了龚彦和孙文倩,让我有机会做更多有意思的项目。

“时间的裂缝”展览现场
上海当代艺术馆,2014年

艺术是一种连接,它赋予人最直接的感受和心灵的触动是哲学难以抵达的

Q:

哲学无疑会影响到当代艺术的创作,黑格尔甚至曾认为艺术发展的最终形式是哲学。在您看来,当代艺术与哲学之间最为理想的关系是怎样的?

沈奇岚:

首先它们各有各自的世界,艺术有自己完整的世界,文学也有自己完整的世界,但二者是有交集的。我想在黑格尔的时代可能他的观点是成立的,他认为艺术发展的最终形式是哲学,但在我们的时代,艺术的世界并不能完全被哲学覆盖。举个例子,就像我们过去几年经历了世界这么多的变化,见到很多充满矛盾的事物,它们可能暂时还无法完全被辨认出来,哲学也无法为之命名,而艺术可能更有表达的能力。在这一点上,当代艺术和文学更为接近,它们都有能力去包容那些矛盾的事物,并且包含这个时代所需要的感性的力量。感性的力量并非情绪的力量,感性是一种高级的精神活动,需要通过不断练习才能获得。练习的过程必然包含着理性的参与和判断,真正的感性必然包含着比例恰当的理性。

当然哲学是一种思维的准备和练习,在这个过程中,它更能够敏感地察觉世界的变化。哲学的组成部分是语言,语言又需要逻辑去组织,所以它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工具,有较高的门槛,你想去使用它就需要很多的准备工作和练习,就像是去舞动一个80公斤的大刀,能舞动自然是好,但不是人人都可以用。而艺术就能够让每个人都有直接的感受,不管这个感受是怎样的。这种直接性是哲学难以抵达的,也让艺术更为迷人,同时艺术有一种触动心灵的能力,这种触动是一种连接。艺术即是连接,在我看来这种连接可以令人和世界更为丰富。

时刻保持策展与作品间的感性对话

Q:

哲学理论的学习背景又会怎样影响到您作为艺术策展人的实践?

沈奇岚:

对我来说哲学更多是一个思维方式,它对我最重要的影响在于,我会跳过对观念的迷恋,不迷信任何一种主义,这是哲学对我真正的养分所在。因为在哲学史中,有着一波又一波的观念,但任何一种观念都不是最终答案,它是一个过程,我们可以看到它的有效性和它的边界。当然好的哲学理论会容易让人上头,让人觉得很好用,但不能把自己绕进去。就是说在艺术策展中,艺术作品本身有它的逻辑性和主体性,不能成为策展人的图注。

一直保持策展思路和艺术作品之间的感性对话,这是我在策展过程当中比较喜欢的部分。这个过程中影响我的除了哲学还有文学,举个例子,之前在金桥碧云美术馆做过一个展览叫“感性对话”,当时我很喜欢法国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中信出版社重新翻译并出版了4本她的著作,我在重读之后觉得很有感触,感性的能力似乎是这个时代比较缺失的能力,那么我们如何用文学和艺术去呼唤这种能力?于是我在杜拉斯的整个系统中提炼了一些关键词,比如巴黎、母亲、情人、等等,然后请13位当代艺术家挑选有感觉的词汇,用作品去和杜拉斯对话,正如展览的名字“感性对话”。参展的艺术家们都读过杜拉斯,因此他们不是特地去附和一个观念,而是在对主题有真实感受的情况下,通过创作既传递感受,也丰富了文学和艺术。

“感性对话”展览现场
金桥碧云美术馆,2022年

再举另一个例子,比如接下来11月保时捷中国青年艺术家双年评选入围展,我选择的主题叫做“命运之爱”,就是来自哲学的影响。“命运之爱”来自拉丁短语Amor Fati,起源于斯多葛派哲学,后来被尼采进一步发挥,指接纳并热爱你的命运。2024年,我们在暗潮涌动的世界局势之下,面临着人工智能的科技浪潮,去感受并讨论命运会很有启发。于是我把这个主题发给了13位青年艺术家,我不希望只由我自己来挑选参展作品,而是让他们选择合适回应这个主题的作品,然后我们会一起讨论、展开对话,当然也会考虑技术和空间实现的问题,最终讨论出来的结果,我希望双方都能有收获,这是我喜欢的工作方式。

展览刚好是在一个圆形的空间举行。我的展陈理念,是让这个空间成为一个迷宫,开启命运的剧场。在古希腊的神话中,克里特岛上的迷宫让人生畏。在迷宫的每一个转角处,他们会遇见不可预知的怪兽米诺陶洛斯,或是命运。这次和艺术家们商量出来的不少作品和神话有暗合之处,所以就让观众在每个路口遇见这些作品,对自己进行灵魂拷问,做出选择和回答。每个观众的参观动线都是独一无二的,属于他自己的。对我来说,这个策展过程也是一个愉快的创作过程。

绘画中意识的品质决定着绘画的高下

Q:

在选择艺术家参加展览时,看重的品质有哪些?

沈奇岚:

我会我很好奇他们如何理解自己、如何理解世界,以及他们对待世界时的观点,我希望他们总是给这个世界提供一些新的东西,再通过展览分享给观众。比如在疫情期间,我受邀在《周末画报》做了一个涵盖24个版面的纸上展览,当时我也待在家里,其实心中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就打电话与许多艺术家做了讨论后,策划了纸上展览“种植眼泪的时间”,它是源自一句诗歌。我认为艺术是一个更大的容器,当我们的言语失去了它的效用时,在沉默中,我们种植下眼泪。参展的12位艺术家和诗人在和我的探讨中,都对自己当下的处境和未来做出回应,他们的回应实际上也启发了我,所以每次展览都是和艺术家一起寻找答案,这是做策展人最快乐的地方,可以和艺术家一起探索他们正关注的问题。

Q:

经常看到您“深夜极限布展”,“熬夜布展”等,布展的亲力亲为能看出您对展览现场细节的严格把控,在您看来,一个理想的展览取决于哪些因素?

沈奇岚:

前期与机构和艺术家做好思想上的沟通,在我看来是策展过程中最为重要的环节,所以我在前期会花大量精力做沟通工作,之后到了展览落地环节就会特别顺利。比如今年上半年我在上海外滩艺术中心策划的“燃烧的尺度”,一个女性艺术家的群展。我觉得是个特别愉快的经历:包括前期跟机构的沟通、跟艺术家的沟通也很顺利,他们对我的很多想法很支持,对展览细节的执行标准比如公教活动的执行、画册的品质都很到位,整个人感受到的都是支持。在展览结束的时候,其中一个很年轻且很内向的艺术家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说从沟通到布展到各项活动,整个过程感受到被好好地尊重着,很高兴被邀请。我也很高兴。

“燃烧的尺度”展览现场
上海外滩艺术中心,2024年

另一个例子同样是在上半年余德耀美术馆策划的石至莹个展“东方故事集”。我与石至莹认识10多年,很了解她整个创作过程,就通过七个故事串联梳理她的创作脉络。展览的灵感来自《东方故事集》,是法国作家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经典短篇小说集,包含了来自多个东方国家的寓言故事。对我来说,对艺术的感知和对文学的感知是相通的,所以我会较为容易地找到对他们而言比较重要的养分。我把它推荐给石至莹后,她也非常喜欢,并开始了新系列的创作。

同时展览对我来说也有认知上的收获,比如为了写展览文章,我去看了很多书,比如美国女诗人简·赫希菲尔德的《九重门:进入诗的心灵》、《十扇窗:伟大的诗歌如何改变世界》等等,其中谈及决定诗歌优劣的是意识的品质,我觉得这就是绘画与文学的相通之处,绘画中意识的品质决定了绘画的高下,这也是通过研究石至莹后我的收获。艺术家对世界有独一无二的理解和感受,并用自己的方式和绘画语言将这份感受与理解转译在画布上。这种转译的质量取决于艺术家本身的意识的品质,其中包含了高度的感性能力和高超的绘画技巧。意识的品质包括了艺术家的感受力、理解力以及对自我和世界关系的透彻表达。

“石至莹:东方故事集 ”展览现场
上海余德耀美术馆,2024年

让更多中国艺术家被世界看到

Q:

分享一个近期重要的展览项目?

沈奇岚:

今年9月策划了在香港维伍德画廊的展览“呼吸与结晶”,是受画廊之邀策划的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家群展,艺术家我选择了陈焰、梁绍基、沈忱、石至莹和君,在画廊的香港空间组织了大型群展,共同探讨艺术和生命的本质,明年会巡展到比利时。我认为这个展览较为重要的原因在于,可以对外输出了。我一直觉得有很多特别优秀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他们的作品在国际上并不能被完整的认知,或者根本没机会进入国际展览中,当然威尼斯双年展是进入国际视野的方式,但是一个非常官方的方式。其实画廊也是一个有意思的渠道,对我来说,画廊展览并不单单是商业途径,而是有机会能够让中国艺术家的作品被欧洲的收藏系统看到,然后有可能进一步走进欧洲博物馆,走进西方的知识和文化的系统,这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为艺术家创造更多的机会,也是我一直以来期望看到并努力推动的事。

“呼吸与结晶”展览现场
维伍德画廊,2024年

这个展览中,白天和晚上的气息各不相同,我很喜欢晚上窗玻璃上的倒影形成的对话。

“呼吸与结晶”展览现场
维伍德画廊,2024年

“呼吸与结晶”展览现场
维伍德画廊,2024年

这个11月初,受ASE基金会之邀,我将策展《命名的时刻》(Words for the Future),聚焦以艺术创作重新命名独特生命经验的全球视野中的女性艺术家群体。

艺术的动人之处在于表达并命名了沉默中的无形之物。当大部分的语言(书写语言和视觉语言)已经被系统驯服并功能化时,艺术家的责任是让语言和感知重回生机勃勃的状态。命名的时刻,也是重新感知的时刻,是体会词语和观念成形之前的状态。这是一次对语言的重新观察、反思和擦亮,也是给未来准备的语言(Words for the Future)。如何重新命名这些生命经验,是一个如何理解(艺术)语言并掌握命名权的过程。

原本陌生的生命经验一旦被命名,就会成为新的道路。我希望观众在《命名的时刻》中打开对世界的理解,共同命名属于自己的生命经验,见辽阔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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